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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给巧花的一封信
作者:石晶
我的巧花:
你好!
三月的风已经漫过了田野,攀上了树梢,绿意偷偷萌发,芳华悄然蓄势。今天,你可曾看到?
我想,如果你在,你定然已经捕捉到了三月的气息,将那份带着点*的绿意掐入指甲里,揉进面团里,做成美味的苜蓿菜馍馍;将那抹裹着淡红的羞涩的粉绕过指间,扎进布眼里,绣成美艳的蝶恋花鞋垫。
今天,我带着孩子去找春天,与其说是我带孩子,不如说是孩子拉着我去找春天。没有目的地,哪里有花就去哪,车子就这样随意地开着,不成想,竟一路开到了我们的“石家庄”。这个以石姓人居多的小村落还是老样子——庄稼地不成面积,站在窑洞上方的麦场上俯视,这一片*,那一片绿,斑斑驳驳不成样子,却也有趣。在连接村庄与山里庄稼地的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路上,拉车的、提篮的,三三两两在路上边走边唠嗑;地里蹲的、洼洼上爬的,一个个在自家地里边规划边整理。这个三月啊,此一声吆喝,彼一阵野鸡的聒噪,搅成一团,却也热闹。这样的农家场景,孩子哪能常见,兴奋得他一个劲嚷嚷,撒开腿在这土铺成的路上可着劲的跳。如果你在,你一定也乐开了花!
巧花啊,我又看到了靠着山坳的那一小片地,恍惚间金*金*的油菜花就在眼前。我知道,这块地是你的宝疙瘩。它正好处在下山的转弯处,整个脸都向着阳面,太阳从早到晚的光顾着;路口还有一株又粗又壮的老槐树,消弱了阴面的风。所以每年的五月,这里的油菜花都分外的绚烂,招惹得蜜蜂、牛头蜂一个劲儿的往进窜,嗡嗡嘤嘤的,一会儿盘旋,一会儿撅着屁股将头扎在*灿灿毛茸茸的花芯里,山风一吹,那脉络清晰的翅膀颤抖几下,又开始了鸣唱。你最喜欢这般光景的,不仅看在眼里,还装进心里,绣在一双双鞋垫上:白的底,暗绿的叶和杆,金灿灿的*花儿顶着一两只胖嘟嘟的蜂。
可你知道吗?我也顶喜欢这光景。因为在这片热闹的*色花花儿里,还藏着一朵花——巧花。哈哈哈,你可曾知道,你那暗红的碎花杉子,将这菜花衬得越发的*?你时蹲时走,撩拨得*花也扭了起来,蜜蜂也围着你转。今天的我,在心里打趣:难道蜜蜂也知道你叫巧花不成?嘻嘻嘻……
你生在三月,我的小儿也生在三月,他的生日比你晚一天,有时瞎琢磨,难道是为了让我永远清晰地记得你,才有了这样的巧合?是啊,时间可真是个*东西,什么都经不住它的消磨。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今天,我依稀记得,生在三月里的你却最喜欢五月。麦子、玉米、油菜花……该播种的播种,该锄草的锄草,该收割的收割,每样农活你都跟在倔老头的身后,干得格外仔细。那时,只有收割小麦是机械化,其他农活都要一样一样用身体往过扛。繁重又细碎的劳动不但没有压倒身体一直欠佳的你,反而另你浑身是劲。静脉曲张得早已变形的腿不疼了,常年操劳各个指缝都开裂干瘪的手不疼了,脑梗塞导致经常麻痹的半边身体也灵活了……从前不明白,总是唠叨你不会享福,现在才顿悟,在五月,从你手里过去的不是没尽头的农活,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好好活着的希望。
“刷——刷——刷——”扫帚一下一下划过土院子,清脆又有序,不用探头,仅仅听这节奏就知道一定是巧花你。晨曦微露,你和倔老头躺在炕上早已商量好了今日要干的活计。每每此时,我都是喜欢装睡的,将你们的对话装进耳朵里,将洒扫的声音装进耳朵里,就好像是一件极快乐的事。等我睡足了,溜下炕,出了房门,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慵慵懒懒的我和后院咕咕叫的鸡了,不用找,你俩肯定下地去了。我洗漱完,进了厨房,很顺手地掀起灶台上反扣着的青色大洋瓷碗,端起温度刚刚好的鸡蛋汤有滋有味地喝起来,而后将尚有余温的鸡饲料端入后院。
“咣当——咣当——”金属撞击的声音在核桃树下漾得悦耳,核桃树上吊着的毛茸茸的浅绿条条也随着荡了起来。一股小风吹过,一条粗粗壮壮的核桃花恰巧落在了锡制的洗衣盆旁,静静地看着巧花手腕上的铜手镯随着搓衣服的动作一下一下敲击在盆子边上,然后,院子里的挂绳上很快便搭满了长长短短的衣服。
细细回想,你的日子大多都是有声响的。“啪——嗒,啪——嗒”随着风箱悠扬地开合,烟囱里冒出或淡或浓,或白或青的烟,一天的饭食便在这啪嗒声里准备妥当;“哐当——哐当”这是你咬食物时上下两排又白又整齐的假牙发出的声响,每每我们调侃这哐当声时,你都要加一句“假牙吃饭一点都不香”然后继续“哐当——哐当”慢慢地咀嚼;“滴答——滴答”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水桶里溅起晶莹的水花,每逢雨天,屋檐下总会摆上三四个水桶,你便用这水淘洗衣裳,说雨水洗的衣裳颜色鲜艳;“呼——呼——”黑的屋子里月光淡淡的透进来,你一边和老头说着话,一边打起了呼噜,老头推一下你,说:“打呼噜只往出吹,这是吹坟墓呢!”唉,老头还真说中了,数年后你走在了他的前面。
我的巧花啊,看哪!那块地还在那里,依稀还看得见你曾留下的脚印,不大不小,不深不浅赫然刻在了*土里。看哪!那些针线活还在那里,竹箩里各种颜色的线,布头,还有顶针、剪刀都随意地躺在那儿,旁边还有一对绣好的鞋垫,粉的花,绿的叶,活灵活现。看哪!那些花衬衫还在那里,柜子里薄的、厚的、圆领的、方领的挂得整整齐齐,还有舍不得穿上身的一身大红细绒保暖衣。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你喜欢的,我也喜欢,我的儿子也喜欢。我把你幼时踩着小板凳和面干家务,却不受继母怜爱的辛酸讲给他听;把你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时的操劳和贤德讲给他听;把你绣花、蒸馍的各种手艺讲给他听;把你养狗、喂鸡、伺候兔子的趣事讲给他听;把你未曾上学却努力识字、认数的坚持讲给他听……你知道吗?他极喜欢你的故事,尤其在周末的夜晚,太奶奶的故事总要听个尽兴,就这样,一讲讲了许多年,他的趣味仍未淡去,你也未曾走远。
巧花啊,我得感谢你,当朋友询问:在如枣核般的中年我为何还能生活得如此幸福?我毫不迟疑,因为有你!我的生命受到你的滋养,我用你言传身教的美德去养育我的孩子,照顾我的家庭,简单却幸福。
我的巧花,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我把它读给你听。
你唯一的孙女:晶
年3月8日